Tuesday 16 August 2016

《父親》

我的意識明明還算清楚,身體卻呈麻痺狀。
完全沒有感覺,硬梆梆的,像是在水族館內隔著玻璃觀賞箱內的大鯨魚一樣。
把手貼在玻璃上,感覺冰冷,看著鯨魚在藍色的水裡悠遊,無法明白他的感受。
雖然知道是自己的身體,靈魂卻幽幽飄浮起來。

我想這可能是鬼壓床也說不定。我的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忽然房門被打開,透出一絲微光。
有些昏暗,我看不太清楚走進來的人是誰。

大概過了好幾秒,父親的臉龐出現在我的右手邊。

我看著父親,父親看著我。我無法說話,父親也不說話。就這樣又過去了幾秒。
父親接著把右手輕輕放在我的頭上。
十五年從來沒對我做過如此溫柔的動作的父親,正不發一語地揉著我的頭。
或許是因為身體麻痺的關係,我對這個觸碰感到很不真實。

從小,我對父親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似乎嚴肅的話題之外沒有別的事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切面、橫切面、線條、方形,他的思考里大概找不出任何有弧度或圓滑的地方。
對於家庭教育也是如此,非黑即白,典型軍事主義。
我們從小就明白凡事必須循規蹈矩,對長輩說話要輕聲細語,對同輩要相互忍耐,對家人相敬如賓。

而此刻,父親親暱的動作使我臉紅心跳宛如初戀的少年。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抱持著同樣的感情,他只是木然地撫著我的頭髮,以手代梳穿插髮間。

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抑或是為了確認些什麼,他把手抬起,賞了我一巴掌。
清脆紮實的一巴掌。
父親站在床沿看著我,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我從迷茫中詫然回神。
我很震驚。但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眼睛也無法再更驚訝。
只是面無表情地繼續躺著。

就像我父親的臉一樣,是沒有五官的臉。兩張臉。

父親像是肯定了,於是轉過身去。
再回身時,左手多了一把刀。父親是個左撇子。

在我還無法釐清一切之前,我看見父親用刀朝我的右手劃開一筆。
像水墨畫師著筆畫出山巒綿延一般,行雲如流水又鏗鏘有力。

血沿著缺口滴滴答答地積累在地上,形成一個血漥。
我的口甚至連一聲哀嚎也無。
我面無表情地睨著父親面無表情地用左手拿著刀子割著我的右手。
不論內心多麼震撼也沒有表情。
要是此刻有一個陌生人走進我的房間,看到這個畫面肯定只會覺得是什麼臨時搭建的劇場,兩個專業的演員正在演對手戲吧。

痛楚這時才像暮年的驢子一般緩緩地襲向我,某種不知名的感受在我的喉嚨深處瘋狂跳躍著。
莫名地我竟渾身發癢。

「嗚...嗚嗚......呀...啊......」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眼皮開始大幅度地抽搐,眼球不受控地往上翻。
失去意識前,我用盡力氣望向父親,那是我多年來第一次看見父親露出滿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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